民间故事：旱魁

一、李济世

有一年，原南城下了大雨，雨落在地上密密麻麻，砸在水坑中如珍珠入海，水坑水漫，使街道低洼处水流甚急，原南城凭空多了几条小河。

大雨之后，有一户人家，男子外出寻欢，被女子发现，女子性格贞烈。不堪受辱，悬梁自尽。

男子名谢之鸾，女子名乔一凤，成亲之时海誓山盟，情比金坚，二人出入，两相皆宜，如鸾凤和鸣，不想只一年便出的此事。

有人说，乔一凤不该找谢之鸾，这事出在名字上，一凤乃是一等一的凤，之鸾不过是鸾中的一个，谢之鸾配不上乔一凤，自惭形秽，故而外出寻欢，迫死乔一凤。

这话说的也对也不对，对的是乔一凤确实如凤凰般美丽，不对的也是谢之鸾也不差，谢之鸾身材修长，面容英俊，故而不会是自惭形秽。

乔一凤死后，谢之鸾悲痛欲绝，整日郁郁寡欢，茶饭不思，最后病死床榻。

世人都说，这也算不错了，谢之鸾追随乔一凤而去，虽曾有不忠之事，此举倒也是长情之人。

然而，谢之鸾的父母却是恨死了乔一凤，将她的尸首藏于石室之中，以石灰铺身，保持不腐，每日鞭打。

有天神看见此事，怜悯乔一凤死后受辱，就使她变成旱魁，原南城登时赤地千里，雨水禁绝，井水干枯，谢之鸾的父母也被旱魁咬死。

旱魁就此远去，并没有大肆杀戮，原南城的百姓庆幸之余，以为是谢之鸾的父母惹怒了上天，才导致了大旱。

原南城的县令为了平息上天的愤怒，就设坛求雨，龙王没有调令，不敢前来。

钟南山有一个道士道号长生子，路过原南城，得知此事后，就前往天宫为原南百姓求情，天帝得知天神所为，不由大怒，将其打落凡尘，又着龙王布雨。

而长生子却因此被天神嫉恨，天神去往凡尘投生之地，正是钟南山，长生子归山之时，路过一处屋舍，恰巧此家中妇人产下一子，啼哭不止，声音洪亮，山中老虎听到此声，吓得伏地不起。

长生子心中惊疑，屈指心算，露出笑意，移步踏入农舍之中，婴儿哭声立止。

“此子与我有缘，可拜我为师，可否应允？”长生子对此家男主人说。

男人世为钟南山下百姓，忙时种田，闲时捕猎，经常与钟南山的道士打交道，附近的百姓生病，前去钟南山必能求得良药，因此此地百姓对钟南山的道士都很亲近。

又见长生子一缕长髯，眉目清贵，神采飞扬，面容白净，颇具神仙风采，心中更是敬服不已，听得长生子愿收自己儿子为徒，当下喜不自胜，连连点头答应下来。

长生子飘然退去，临走时留下话语，三年后自会来接他的儿子入钟南山，要他好生照看，不要误了入山之事。

男人自然遵从，待进得内屋告诉妻子，妻子初时面露不舍之色，方得爱子还没宠爱得趣个够，怎么忍心把他送入钟南山，便有些郁郁寡欢。

等丈夫说起是三年之后的事时，脸上才露出笑容，心中虽仍有不舍，但三年之后的事还有些遥远，想到此处，心里倒慢慢平静下来。

毕竟，一进钟南山，便好似凡夫俗子一朝踏入云端，不必再受人间疾苦，若能学些高深法门，呼风唤雨，点石成金，这些自然都是神仙中事，虽仍不敢多做妄想，但心中已有遐想。

妇人俯下身子，轻轻亲吻熟睡的婴儿，说道“儿啊！只盼你一生富足无忧，若能脱了凡胎，也不枉我怀胎十月。”

男人听了却说，“你这是妇人之见，我儿生来便得贵人入门收徒，必能光耀门楣。待到学得神仙法术，不论是悬壶济世，还是救人水火，都将为人敬服。岂能只顾私利，不顾立世之本！”

妇人无言，她没有男人那些高谈阔论，只盯着自己的儿子猛看，不舍转身。

男人姓李，便给儿子取下李济世这个名字，可谓期盼良多。

二、浮云子

谢之鸾郁郁而终之后，魂魄为鬼差牵引，迷迷茫茫的入了地府，先入转轮王处查验生前是否有冤屈，是否为恶。

若有此二事，则发入楚江王处，升堂问案，若无，则由判官审阅生前卷宗，小善小恶加加减减，或为人，或为畜，或为饿鬼。

遇有大善之人，则审其善业，上报天宫，可为天人，如此可谓修成正果，死后为神，以天人之躯，做的山神河神，亦做的天宫兵将，司男司女，赏善罚恶。

谢之鸾生前无大恶，亦无大善，唯有逼死乔一凤之事，有些枉为丈夫，但后来悔改，闭门不出，因此病死，无功无过。所以判官审阅卷宗完毕，便欲将其投入畜生道。

恰巧秦江王手下一判官，名为张陵，张陵生前乃是一文弱书生，为山贼所害，得秦江王赏识，升做判官。

张陵与妻子生前不得终伴，死后却得相守，因此对于男女之事十分触动，得知谢之鸾害死夫人，又引咎死去，有心惩罚他，便宴请掌管谢之鸾案的判官，推杯换盏之余提出了此事。

让谢之鸾寻觅乔一凤魂魄，一来让其魂魄孤苦无依，二来让其深受飘荡之苦，以此为罚。张陵再三劝说，判官推辞不过，便答应了张陵。

其实，张陵也是好心，愿天下有情人都能善始善终，不要做了仇人，这一世的有情人若是到了来世，便有可能做了仇家，谁负了谁，下一世就可能谁为谁所杀，蒙昧无知之中，就做了蠢事，则再投胎，因杀人之事或入地狱受苦，或被发配阴山为役。

即便再投胎为人，也如坠无间地狱，生生世世，加之判官断案，以恶报恶，恶性循环，则永不可脱离苦海。

谢之鸾得张陵下令，心下十分仿徨，因为他曾到阴司的鬼魂报到处询问，皆无乔一凤的体貌记述，同名同姓倒是有几个。

于是询问张陵到哪里方能寻得，张陵却不肯告之，只说世间万事，唯有经历艰难困苦，才能珍惜，也该让你尝尝寻妻之苦了。

谢之鸾无法，只能苦苦思索。

此时，谢之鸾的名字已经从往生簿上划掉，被赶出了阴司，成了孤魂野鬼在人间飘荡。

谢之鸾复入原南城，得知乔一凤死后被父母鞭尸，又化作旱魁咬死了父母，不免心绪激荡，兀自悔恨不已，悔恨自己做出越轨之事，导致先死妻子，后亡父母，一错再错，错上加错。

但此事已不可挽回，为今也只有寻得乔一凤，希望能跟她重归于好，父母生养之恩只盼来世能报了。

一路飘飘荡荡，如浮萍游世，似落叶随风，不知不觉间，已经过去可一十八年。

今日，谢之鸾来到了武当山，望着眼前雄起的山峰，谢之鸾心潮起伏，又见残阳西去，红霞漫天，又思及自己十八年苦苦寻觅乔西风不得，不免心生悲苦，于山脚处掩面而泣。

时武当山有一道人，道号浮云子，可算来世今生，精通占卜之术。

浮云子外出访友，今日兴至而归，刚到山脚处，就看见了谢之鸾的魂灵，不免心生不悦。

武当山虽不是茅山、龙虎山这种道家圣地，但也不是孤魂野鬼可以随意到来的，正欲挥动衣袖，逐之千里之外，忽然福至心灵，似有所动。

默默掐诀演算，片刻之后，睁开双眼，做沉思状。

“先有旱魁出世，后有天神下凡，连阴司判官也来插手，此事倒有些意思。”既知前因后果，浮云子袖袍挥动，将谢之鸾拘入其中。

待到回到武当山，浮云子闭关做法，以谢之鸾魂灵为引，燃起姻缘香，霎时间，一道肉眼不可观的红线自姻缘香中游走而出，如毒舌吐信一般直直的洞穿的谢之鸾的心窝处。

谢之鸾面容剧变，疼痛难忍，但只能眼睁睁看着红线在体内游走，不多时重返天地，分化成千万缕红丝，往四面八方而去。

浮云子冷笑一声，谢之鸾察觉不妙，只是如今他口不能言，如待宰羔羊一般任人摆弄，既不知浮云子拘自己是何用意，则不知那红线是什么东西。

红丝在夜空疯狂游窜，如海中水蛇一般，待到奔出千里之外，在一处山洞洞口出停了下来，红线如鱼饵一般在洞口左右摆动。

突然，一声大吼之声传出，如鬼啸，似怪惊，一个女子身影猛的窜出，伸手便要抓取那红丝。彼时，在各方游窜的红丝突然消失，在山洞处重新化作了一根红线，将女子身影紧紧束缚，直往武当山而来。

三、借神格一用

钟南山山顶苍松挺立，道宫巍峨，登顶处有一片竹海，李济世此时正仰卧在一根竹竿之上，竹竿被压成弧形，若长剑屈身，随时都将冲天而起，李济世正体会此中韵味，忽得翻身而下。

“这老头又来烦我！”李济世边走边嘟囔，待到了大殿，看到面朝真武而坐背对自己的长生子，更觉气愤。

“老头，叫我来有什么事？”

长生子闭目打坐，直等到李济世不耐烦的时候方才起身，转过来看着李济世说“你这劣徒，不会叫师父吗？”

李济世冷冷一笑说“师父？若不是你上天宫告我的黑状，我做你师祖都绰绰有余。”

闻言，长生子倒也不恼，他的面容突然严肃起来，李济世不由心惊，自打他上山之后，修习不用功之时，长生子就是这等面容，今日又见委实有些害怕。

李济世觉醒前世记忆之后，虽然对长生子依旧心存不满，但今生传道受业，长生子却是实实在在没有任何藏私，其实内心对长生子也是尊敬的很。

“你前世将一女子化作旱魁，今生就该你去除此恶业了。去吧，下山去吧！”长生子说。

李济世皱起眉头说“旱魁乃我道法所化，有我心血在身，只将那对老夫妇咬死，并未做其他恶事，如何成了恶业？”

长生子叹了口气，说“此旱魁已于昨日横空出世，武当山下白玉城遭逢劫难，无一幸免，还不是恶业吗？”

李济世大惊失色，直说不可能！

长生子却不再与他争解，说“你下山去吧。若消此恶业，或能重返天宫，继续做你的逍遥神仙。”

李济世转身御剑而去，依旧对旱魁之事心存疑虑。

到达武当山下白玉城中，看到满地浮尸，李济世终于相信长生子所言非虚，不由大怒，旱魁乃他亲手所化，绝不可能做出屠城之事，定是有人在背后捣鬼。

李济世飞身踏上白玉城城门处的楼顶，居高临下，遍观城中，突然看见有一到白色身影向自己飞奔而来，李济世目力深远，看见正是乔一凤尸身所化的旱魁。

旱魁面色惨白，血色嘴唇处上下各有两颗獠牙探出，狰狞着面目便向李济世扑来，李济世抽出长剑，剑身转动向着旱魁的手腕处斩下，金铁交击之声顿时响起，旱魁手腕处无损。

李济世借斩击之势飞身而起，一脚踏向旱魁的头顶，旱魁在头顶乱抓，李济世左右脚连续踢踏，接着一个鹞子翻身，斩向旱魁的脖颈，旱魁右手左抓，长剑被肉掌握住，旱魁力大无穷，李济世的长剑竟不能抽出。

正待李济世左手掐雷诀，准备以雷霆之力劈斩旱魁之时，忽然察觉身后有异，舍弃长剑，身子腾空而起，如上高楼，再上高楼。

一件道家法锤却砸中了旱魁，撞破城中无数民居，方才停了下来，旱魁也被击成重伤，倒地不起，李济世暗暗心惊，若是打在自己身上，说不得也是这般下场。

“不愧是天神下凡，居然依旧有如此身姿。”一道身影在不远处浮现，笑吟吟的对李济世说道。

“就是你在背后操控旱魁？”李济世眼睛一眯，死死的盯着那身影说。

“哈哈！”那身影仰天一笑，说“贫道浮云子，想借上神的神格一用，不知可否应允。”

李济世冷冷看着自称浮云子的道人，此人背后偷袭不成，又敢大言不惭的要借神格，须知神格乃是他在天宫的立身之本，藏于他的神魂深处，要去神格，唯有杀了他炼魂可得。

此人心思如此歹毒，以旱魁作乱引他入世，今日定然不能放过他，李济世心中暗想。

“可以，你自来取！”李济世摊手，行为随意，丝毫没有将浮云子看在眼里。

浮云子心中暗怒，心想你已经被打落了人间，还敢如此托大，不知道掉毛的凤凰不如鸡吗？

手中结印，城中死尸的尸气和血气瞬间蒸腾而出，将白玉城笼罩，形成了十方隔绝法阵。

浮云子则穿梭其中，不受任何影响，李济世却如身陷泥潭，举步维艰。

“你竟敢修习邪功？不怕天谴吗？”李济世惊怒道。

“死尸乃旱魁所杀，旱魁乃你所化。若说天谴，也该落在你的身上吧！”浮云子的声音在大阵回响，难以辨别他的身影究竟在何处。

法阵不断龟缩，数万人的尸气和血气在不断磨压李济世的身形，李济世知道不能再耽搁下去了，左手掐诀，一道青色水桶粗壮的雷电自九天落下，重重的劈在法阵之上。

然而，那法阵却也冒出一道血色闪电，不过拇指粗细，却将那水桶粗的雷电抵消掉了。

“你这神霄雷法修习的不行啊？区区第三阶的青色雷电，怎能奈何我的九幽阴雷呢？”浮云子嘲讽道。

这九幽阴雷乃是浮云子以武当雷法为主，佐以尸气血气而成，两种相克之物却能被他融为一体，属实不易，威力果然巨大。

“你不要得……意的太……早了！”李济世的声音断断续续，被法阵压制的他说话仿佛越发艰难。

“你若能打出金色的神霄雷法，我自然掉头就走，决不敢战。只怕现在的你，还没有这样的实力吧。”浮云子说。

金色的神霄雷法非天神之身不能驱动，李济世若达成天神之身，只怕早已飞升天宫，如何还能在人间逗留。

神霄雷法共有七阶，前六阶分别为白、赤、青、银、金、紫色，第七阶则是六色均有，如挂天彩虹一般，又被称为天绝雷，非道门至尊不可操控。

银色神雷已经足以纵横人世，浮云子自说自话，也只能与银色神雷勉强应对，他故意说金色神雷自然是心存讥讽之意。

法阵此时已经收缩成了九尺大小的圆球，里面血色雷电游动，如游龙一般，在李济世的体内穿梭，法阵隔绝声音，但身为掌控者的浮云子却能听见李济世的惨叫声。

浮云子越发得意，只等法阵磨灭李济世的肉身，拘押他的神魂，等得到神格，那他浮云子也能成为真正的天神了。

陡然间，法阵突然爆裂，浮云子瞪着双眼，却不见李济世的身影，心中大惊，此人竟然能撑爆法阵，那之前的惨叫声都是骗自己的。

浮云子心生退意，但李济世却不肯放过他，金色神雷他没有，不过他有三色神雷，虽然威力不如金色神雷，但高处银色神雷已是太多。

“我蹉跎人间十八载，天神之名，岂是你能玷污的。”李济世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浮云子的身后，如鬼魅一般不可察觉，手中三色神雷环绕，正是白赤青三色。

浮云子难以置信的看着身后的李济世，想不明白这三色神雷是如何练成的，但李济世却不再给他思考的机会了，浮云子的胸口开出了一个大洞，血液被神雷蒸发，一滴血不曾流出。

接着，浮云子的神魂被拘押出来，又消散在神雷之中，李济世没有给他留下一丝念想，投胎转世的机会也不肯给他。

浮云子一死，所下的禁制都被解除，谢之鸾的魂魄从浮云子的袖袍处掉落了出来，李济世一下子认出了谢之鸾，因为他感受到了这正是乔一凤的怨气根源所在，李济世正是凭借着这一口怨气才将乔一凤变成了旱魁，如何能不认得谢之鸾的气息。

李济世一声叹息，说来说去，今日白玉城之事终究还算自己惹得祸，旱魁是他所化，谢之鸾的双亲也因此而死，又引得浮云子觊觎他的神格，这才有白玉城屠城之祸。

“你还想要找你的夫人吗？”李济世问。

“找！”谢之鸾虽不知李济世是何人，但找夫人的事却不能停下，他虽收到浮云子的折磨，但心志却更加坚定了。

“好吧！我且送你一程。”李济世袖袍一挥，谢之鸾的身影飘飘荡荡，骤然来到了原南城东的一处矮山的山洞处，只见漫山的山茶花盛开，五颜六色的花海。

谢之鸾不禁一喜，乔一凤生前最爱山茶花，此地竟然有如此多的品种，难道乔一凤真的在此处，谢之鸾一念至此，忙四处寻找。

果然，在一处树下发现了正在小睡的乔一凤的魂灵，谢之鸾先笑后哭，无语凝噎，只静静地站立在一旁，静等乔一凤醒来。

等了多时，乔一凤慵懒的起身，待到发现谢之鸾的魂灵时，怔怔不言，久久不语，两人就这样看着彼此，只到彼此泪水滑落，终于还是忍不住拥抱在了一起。

这一刻，两人终于冰释前嫌，破镜重圆了。

十八年过去，十八年鬼身，十八年漂泊，谢之鸾紧紧的抱住乔一凤，再也不肯松手，再也不想分开。

………………

而李济世带着乔一凤的肉身化作的旱魁，从此行走人间，为白玉城枉死的人祈福。

悬壶济世，扬善惩恶。

只因这一世，他不想成为天神了。

这一世，他是李济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