​山西的存在感为什么低？

山西的存在感为什么低？

——王应树，来源：太原道

蛰居京城十几个年头了，尽管每年都回去一两次，看一看还在老家的双方亲人，但都是来去匆匆——如果没有亲情在，似乎老家与我越来越远了。可不吗，回想自己的生活，除了经常享用的汾酒与陈醋，真还没有什么必需品能与山西扯上关系，对于我的工作与生活，或者往大里说，对于北京、对于全国，山西的重要性不那么突出了，甚至找不到山西的存在感了。

为什么会是这样呢？

（一）曾经的山西

山西人是乡土观念整体比较强的一个群体，离乡越久，越关注家乡，这是山西人的通病。然而，打从离开家乡山西以来，或者说，打从了解山西外面的世界以来，山西传递给我的信息往往不是那么美好，小时候的山西留给我的印象是派系争斗、十年九旱、缺衣少吃，青年时的印象是土法炼焦、空气污染、矿难事故、襄汾溃坝以及后来的豪娶明星、7千万嫁女、煤老板挥霍、塌方式腐败等，山西似乎是一个不争气的孩子，把自己本来好好的一个家折腾得乌烟瘴气，而却对其它省市改革开放以来欣欣向荣的发展无动于衷，使得每每与外省人士谈起山西，总免不了尴尬甚至脸红。

这还是我那个作为中华民族的发祥地，历朝历代人才荟萃，孕育了五千年中华文明，赢得了“中国古代文化博物馆”美称的山西吗？这还是我那个“两山一川”自然天成、气势磅礴，道不尽表里山河之壮美的山西吗？这还是我那个人民勤劳智慧、勇毅坚韧、诚信进取，诞生过驰骋欧亚商海五百余年晋商群体的山西吗？这还是我那个具有丰厚光荣革命传统，以自己人力物力财力的巨大牺牲，为中国革命和建设做出过重大贡献的山西吗？

近几十年来，山西跟其它临近或者曾经处于同一层级的省份比如安徽、河南相比，甚至与不如山西的贵州、江西相比，发展也慢了许多，更别说与江浙华南等沿海诸省比了。所以，在外的山西人总有一种感觉，就是山西的存在感很低，对于外省市来说，好像只有在能源紧张时，才能想到中国还有一个山西。对此窘境，山西或者说坚守在山西的山西人似乎并不急，相反，已经离开山西的山西人或者一些外省市的人却很急，比如山西籍原央视记者柴静的《山西！山西！》，智纲智库创始人贵州籍王志刚的《山西，缺什么》等等，或直接或间接或深刻或具体，都在用心帮山西找症结提建议。离开山西以来，凡是涉及山西的言论文章，我都十分关注，总是希望山西能够尽快好起来，哪怕仅仅是不被临近省份甩得更远也好，毕竟，我的根，我的所有情感都在山西。

（二）现在的山西

如果说山西不发展，那肯定是睁眼说瞎话，山西的变化也非常大。回到山西，极目所致，曾经遍布乡间的土法炼焦炉早已绝迹，饱受嘲笑贬损的“山西煤老板”称谓也正逐渐淡去，林徽因眼中的《别样山西》、郭兰英歌中的“人说山西好风光”等正在恢复本来的模样；再看山西的基础建设，高速里程已达7000多公理，实现了县县通，全域进入高速半小时覆盖范围，同时山西高铁运营里程达到1100多公里，而且还在快速发展之中；山西城市建设也比较快，特别是太原，变化非常大，在全国内地27个省会城市中，其市容建设应当是在中上水平。美丽乡村建设在快速推进，大部分农村都实现了路面硬化，百姓住房宽敞明亮，道路两侧田野或庄稼或林木都长势喜人。山西的教育也正在奋起直追，山西大学、太原理工大学都有引进校级领导的动作，反响很大，效果很好。近期休假期间，曾回母校山西大学作短暂停留，校容校貌变化如此之大，完全出乎预料，同时又值母校入选国家“双一流”高校，发展势头强劲。山西基础教育进步也很大，从最直接的高考分数看，2021年山西一本录取分数线文理科分别达到543分和505分，在全国达到中上水平。山西的变化还远不只这些，可以说在政治经济社会的各个方面都有可圈可点之处，在与山西友人的接触沟通中，感觉到山西百姓的满足感、幸福感并不像外传的或想像的那么低。

那么，为什么别人对山西的存在感这么低呢？山西究竟怎么了？从我这个“局外人”的角度看，首先认为存在感就是指能够为全国提供需求的程度，存在感强，意味着别人离不开你，或者说离开你日子就过不好。具体到山西，除了在能源紧张时能够为外省提供煤炭之外，真不好说还有哪些方面、哪些产品离不开山西。

为什么这么说呢？

（三）山西的短板

山西没有新型的朝阳行业或产业。当上世纪八、九十年代以互联网为代表的新型行业或产业磅礴发展之时，山西犹如中了邪的晚清，不睁眼睛，不识大势，躲进小楼成一统，还是在轰轰烈烈的挖煤、炼焦，煤成了山西人的命，无论如何舍不得丢掉、转行，顶多是提一提转型升级。与此相对应的是，其它省份都在努力顺应国家发展趋势，纷纷削尖脑袋争取国家级项目落地生根，建立国家级高新开发区，大力争取、引进、发展朝阳行业，比如成都的新一代人工智能、贵阳的国家大数据中心、郑州的智慧产业、合肥的蔚来与科大讯科等，发展都极为迅猛，这些曾经与山西处于同一甚至还不如山西的省份，硬生生把山西甩出了一大截。

山西没有响誉全国的明星企业。山西作为我国重要的能源重化工基地，企业再多再大，也是传统的夕阳行业，其性质决定了只能在本省本地打闹，没有条件或者说没有实力走出去，即使欧美等发达国家，其能源重化工企业也很少在外地设厂，不像轻工业、服务业和新型行业容易扩张。山西最为重要的煤炭行业，在全球气候恶化，我国做出碳达峰和碳中和承诺的形势下，以煤炭为核心的传统产业想再续写辉煌肯定是小概率事件。山西曾经的重要企业，除煤炭与太钢、太重等能源重化工企业外，曾经响誉全国的太行仪表厂已经老态龙钟，名噪一时的海棠洗衣机早就是昔日黄花，在全国能够叫得响的产品，恐怕只剩下一瓶老白汾和一瓶老陈醋了，但是，一瓶酒和一瓶醋是引领不了山西发展的，也是支撑不起山西在全国的存在感的。

山西没有驰名中外的品牌。做企业的人都知道，品牌是企业的核心竞争力，没有品牌的产品，充其量只能是作坊里生产的家伙什儿，走不了多远。有了品牌，才能有跟别人竞争的实力，在别人那里才会有存在感。比如与太原同处三线城市的泉州，仅是一个地级市，就有恒安、九牧王、七匹狼、劲霸、达利园、安踏、鸿星尔克、361度等众多知名品牌，不仅创造了超万亿的产值，而且吸引了近9百万的人口，都远远超过了太原。如果说太原没有泉州那样的天时与地利，那看看创始于1738年的老字号“六味斋”，产品历史之悠久、文化底蕴之深厚、肉质品质之精良，是中国酱卤肉制品的典型代表，哈尔滨红肠根本无法相比，但走出太原，知道哈尔滨红肠的人很多，知道太原“六味斋”的人却很少。再看山西的名片老陈醋，那么多牌子的产品加起来，也不及一个海天酱油的名头大。所以说，一个地方没有品牌意识，不注重打造品牌，不善于宣传品牌，形不成品牌产品，就没有实力、地位和存在感，想想看，如果日本没有丰田、三菱、东芝，德国没有大众、奔驰、西门子，那还是现在的日本和德国吗？

（四）山西的出路

在我的认知中，行业、企业、品牌是相互联系、一体相融的，需要从政府到企业到个人全社会的共识与努力，缺了哪一方都不行。在社会上一直有对国家重大战略如东部开放、西部大开发、东北崛起、中部崛起等山西借不到力，被称为“不东不西、不是东西”的调侃，出现这种情况，应当是地缘环境造成的，但我觉得，人的因素更多一些。山西大学原校长李镇西曾呐喊：“山西的利益全在＇争取＇二字”，说的也是人的问题。有了人，有了有眼光、有办法、有激情、有情怀、有责任的人，山西才有快速发展的希望。记得曾在山西省委负责人才工作的一位同学讲过，近几年，山西省委省政府十分重视人才工作，高度重视培养、引进人才。这当然不是虚言，据说包括自己培养、外部引进与特聘的院士已经有14位了，但我更希望山西能够培养、引进高素质的经营管理人才即企业家，没有企业家，条件再好也产生不了伟大的企业，诞生不了傲人的品牌。

以文旅为例，作为全国地上文物第一大省，山西的文旅产业始终是波浪不惊，平平淡淡，除过平遥古城还像回事儿外，整体跟云南等旅游大省没法比。国庆后休假期间，带岳父母去了一趟晋南运城，感触就很多，写这篇文章的想法也是那时候萌生的。

本来，晋南是中华文明实打实的发祥地，人文景观与自然景观都非常丰富，如舜帝陵、关帝庙、永乐宫、鹳雀楼、圣天湖、五老峰、李家大院、运城盐湖、神潭大峡谷等等，景色优美，历史厚重且星罗棋布，交通便利，但游人极少。让人想不明白的是，路上景点的指示牌很少，如果没有当地朋友带路或导航，找到景点还真是不容易。景点管理也缺乏人文关怀，像鹳雀楼、普救寺等，台阶高且陡，但没有电梯或缓坡，不知道老年人与残疾人怎样才能上去，我岳父岳母就因台阶太高，2个景点都放弃了。特别让人不能理解和容忍的是，本来打算参观李家大院，兴冲冲驾车几十公里到了大院附近，但被警察拦住了，理由是正在召开运城果品交易博览会，所有车辆不能通行，无论如何交涉，就是不行，只能乖乖返回——把果品交易博览会与了解大院文化结合起来，两者共赢，不行吗？

由于经营理念落后，宣传不到位，外省人很少注意到运城这个地方还有这么多美景，像我工作生活的北京，身边去过山西旅游的人不少，但去过运城旅游的人寥寥，远不如内蒙小城额济纳旗，仅3万多人口，一片沙漠、一片胡杨林，去年接待游客就高达800多万人，旅游综合收入达78亿。还有位于北京与河北交界的古北水镇，由IDG战略资本、中青旅、乌镇旅游、京投等专业团队打造运营，效果非常好，已经成了北京与周边省市百姓经常休闲光顾的地方。

（五）结论

讲了这么多，其实主要是想说明三点：一是新时期的山西人要有全新的意识，向江浙、华南沿海学习，向曾经的晋商学习，淡化官本位，强化商业文化。许多人都在谈北方与南方的区别，其实最根本的区别就是有没有商业文化，市场观念强不强。南方人都愿意在商海中搏击，愿意从政的人不多，而政府也在努力打造宽松的营商环境，效果特别好。国庆期间曾入住老家一家宾馆，宾馆装修简约时尚，老板坦言，这种装修是南方风格，儿子在珠海也是开宾馆的，有意引进这种风格，很受欢迎。她还说，老家开宾馆，每逢过节，政府部门的人总要来检查，每次都要打点，但儿子在珠海，好几年都没有政府来检查，一个心思就是怎样做生意，很简单，不像老家需要应付无休止的检查。这对我们应当有一定启示。

二是要充分立足现有条件，找准突破口，精准发力。经过这么多年努力，山西的基础建设已经了相当规模，基本具备了进一步发展的条件。但先发展什么，在什么方面突破，需要相关机构和人员深入而广泛的调研。我觉得，山西应当先在做大做强文旅产业上多做文章，因为文旅产业不需要多高深的技术，只要利用好现有基本条件，不需要费太大的劲儿，关键是要有人用心做。河北的塞罕坝林场，曾经是自然条件十分恶劣的地方，但经过几代人努力，现在已经成了具有强大吸引力的莽莽林海，是北京周边著名的旅游胜地，这是用心做的典型例子。当然，做强文旅产业，也可以与外省的专门机构进行合作，引进专业运营团队，把专业的事儿交给专业的人去做，相信凭借山西海量的文旅资源，做强做大文旅产业不是难事。

三是要下大力培养或引进高素质的企业家，打造明星企业，创造属于自己的品牌，以品牌增强自己的存在感。说实话，这是最难的事情，天时地利人和，缺一不可，并且这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，需要持久发力，久久为功。但具体怎么做，权当作为一个课题，留给山西的父老乡亲来破题吧