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德君：一生追求女性自由解放，自己却在爱情道路上碰得头破血流

秦德君：川渝火凤凰，民国秦良玉

一般来说，官方在介绍著名人物时都有个后缀，比如革命家、文学家，科学家一类，但在《人民日报》1999年2月3日第4版上，对一位叫秦德君的女性介绍中，却什么也没有，只是简单列出了她的简历，可见，其中有诸多不便详尽和评价之处，以下是全文：

秦德君，彝族，重庆市忠县人。她1919年作为学生代表参加了“五四”运动，1923年在南京国立东南大学学习，1924年参加中国共产党，曾任西安市妇女协会主席、西安市党部常委兼妇女部长。

秦德君在日本

1927年后，由于复杂历史原因秦德君失去了党的组织关系。之后，她曾任国民革命军第21军司令部参议官、第7战区司令部参议官。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期间，秦德君在党的领导下，勇敢地从事抗日民主活动和反对国民党独裁统治的地下工作，新中国成立后她任教育部参事。秦德君还是第二至七届全国政协委员。

从上面的介绍来看，这位秦德君真是一位奇女子，她一直站在革命的风头浪尖中，无论是在共产党阵营还是国民党阵营中，都是叱咤风云的斗士，在那个时代的女性人物中，她无疑是一位女中豪杰。

巾帼英雄秦良玉

提起忠县，学过历史的应该都知道，有一位中华民族唯一载入正史的女将军秦良玉，她曾率领五千“白杆军”同满人血战并打败屠夫张献忠，被明朝封为“忠贞侯”；至于其他如梁红玉，穆桂英或花木兰一类的女将军就不要提了，那都是戏说。

秦德君与秦良玉同族，是一个妥妥的彝家小妹，她在万县上女子师范时，正值五四运动席卷全国，于是，年方14岁的秦德君便积极参与其中，后来她因剪发、游行、办进步刊物等原因而被学校开除。

民国女学生

秦德君面对打击并没有退缩，她加入了由著名的民主革命家，被称为“延安五老”之一的吴玉章组织的“全川自治联合会”，发表了多篇文章，为争取女子自由造势呐喊，并以此得到了李大钊、冯玉祥等人的赏识。

后来，她组织女子宣传队，去了西北军要求参加北伐革命，被冯玉祥赞为“300年前的抗清英雄秦良玉第二”；1922年，当李大钊和恽代英等人去杭州组织召开“少年中国学会年会”时，秦德君也一同前往。

国立中南大学

翌年，19岁的秦德君入国立东南大学学习，在共产党早期革命家邓中夏的介绍下，她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，开始了她为中华民族翻身奋斗的一生，也成为那个时代觉醒女性群体中的一员。

1926年，她参加了国民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，当冯玉祥的西北军改编为第二集团军参加北伐时，她亦在军中服役，而自蒋介石发动四一二政变后，她同刘伯竖等共产党人一起，被“礼送”出境。

刘伯坚：我党我军政治工作第一人

此时的她刚满20岁，经此一难，便同党组织失去了联系，而后，她在陈望道的帮助下东渡日本避难，并结识了茅盾，本以后作为老共产党员的茅盾可以证明她与党组织的关系，谁料想，茅盾此时同她一样，也成为游离于党组织之外的文化人了。

1930年，她与茅盾一同回国后，独自冒险回到家乡，加入了四川军阀刘湘的部队，任第21军司令部参议官、第7战区司令部参议官等职，一时间， 一身戎装的女将军英姿飒爽，在队伍中特别地耀眼，真是乃祖秦良玉的翻版。

抗战爆发，秦德君立即投入轰轰烈烈的抗日救亡运动，她主动寻求参战杀敌的机会，并根据周恩来的指示，组织“东方文化协会”宣传抗日，并以自己的家作为协会的会址，聘请国民党元老于右任担任会长，全力开展抗日救亡运动。

她在民主革命家张澜的介绍下，加入“民盟”，担任民盟中央的妇女运动委员，继而，她又参加了我党由邓颖超组织的“中国妇女联谊会”，在党的领导下开展工作，为抗战的胜利作出了重大贡献。

中年秦德君

抗战胜利后，秦德君利用自己的合法身份，从事国民党军方高级成员的策反工作，后被叛徒出卖入狱，身陷魔窟，宁死不屈，被判处死刑，万幸的是，解放军进军神速解放上海，她才从国民党的屠刀下活了下来。

有趣的是，由于消息不通，很多人都以为秦德君已被杀害，柳亚子先生还作诗痛悼，当得知她死里逃生后，大为开心，又赋诗一首表达自己的兴奋之情，诗云：

重庆城头拱正气，春申江畔受奇别。

雪肤花貌今无恙，良玉云英并擅名。

秦良玉剧照

全国解放后，秦德君参加了新中国人民政协的筹备会议，在教育部工作，后转到政协，十年动乱时，因历史原因，她再次沦为阶下囚，在北京秦城监狱被关押了八年之久，直到文革快结束时方才出狱，又回到了政协工作，直到1999年，以94岁的高龄逝世，走完了她传奇的一生。

秦德君的一生，既有轰轰烈烈地传奇，又有凄凄惨惨的悲哀，于时代，她始终处在风头浪尖中拼搏奋进，于个人，她又在寻寻觅觅的痛苦中挣扎，在各种机缘机缘巧合及天命弄人的无情中，使她的人生充满着一段又一段的不幸，谱就了一曲又一曲风霜寒冽的悲歌。

早期著名的语文教育家穆济波

她一生不幸，15岁时便失去清白，无奈地嫁与施暴者穆济波，这位穆老师应该同郭沫若一样，是个“才子加流氓”型的人物，他是早期活跃于教育界的知名学者；后来一直在多所知名大学任教，解放后除当选省政协委员外，还是省图书馆的副馆长。

秦德君同穆济波本不是一路人，婚姻的不幸让她痛不欲生，于是，她离婚后去了西北找冯玉祥，在这里，她遇到了生命中的第二个男人，坚定的共产党人刘伯竖。

刘伯坚的名字很多人是知道的，早年在《革命烈士诗抄》中，有他就义前写的诗歌《带镣行》，那“带镣长街行”的诗句，激励了多少革命党人前赴后继，感染了后世多少的爱国志士，这首诗还被收入了大型音乐舞蹈史诗《东方红》中。

刘伯坚是很爱秦德君的，二人关系非同寻常，但是，当秦德君知道自己的闺蜜王淑振也喜欢刘伯坚时，想到自己曾经的过去，感觉有些对不起刘伯坚，于是，个性坚强的她选择了离开，毅然决然地告别了刘伯坚，放弃了这一段本该美好的爱情。

年青时的茅盾

当秦德君被国民党通缉，去日本避难时，天缘巧合中，她遇到了人生中最重要的男人，当时也是上了通缉名单，亡命天涯的茅盾。

二人双栖双宿，并创作了以秦德君好友为原型的长篇小说《虹》，共同的爱好和理想，使得二人如同夫妻一样，至少在当时周围的人们都是这样认为的，比如鲁迅在日记中就曾记述过，“夜圣陶、沈余及其夫人来。”沈余指沈雁冰，即是茅盾，而此时他的原配夫人还在乌傎老家。

鲁迅剧照

不久，二人的关系传到他妻子耳中，在茅盾老母亲的坚持下，茅盾选择了离开秦德君，尽管秦大小姐已为他两次堕胎，可他还是毅然决然地斩断了情丝，后来的茅盾几次偶遇秦德君，俱是形同路人，此后绝口不提这位曾经让人情迷入骨的恋人。

悲恸欲绝的秦德君只能将曾经的爱深埋心底，以努力工作试图忘记这段无果的情缘，后来，她为了革命事业的需要，违心地嫁给了国军军官王心卫，两人并没有什么感情，纯系形式所迫的政治婚姻。

四年后，王心卫逝世，秦德君再嫁老相识，民联和民革的创始人郭春涛，两人曾在国民党二大时便共事，婚后生活美满，波澜不惊，可惜的是，建国之初郭春涛病逝，从此，秦德君便孤身一人，直至离世。

广寒高处人清怜，泪眼望穿怨无边，

玉兔不知情思苦，镜霜晓月尤为寒。

1985年，80岁的秦德君在香港《广角镜》上发表了一篇文章，名为《我与茅盾的一段情》，将自己同茅盾这一段似乎被世人遗忘的旧情公之于众，将茅盾的绝情与道貌岸然，以出乎世人想象的往事，让人重新审视了这位文化楷模的大作家。

茅盾和秦德君

一石激起千层浪，此文引来舆论大哗，此时茅盾已逝世四年，而在此之前，茅盾是国内文人在情感上，少有绯闻的极少数人之一，口碑极好，所以，对于这重提的旧事，很多人感觉不可思议，反感之人多多。

比如，我们敬爱的邓颖超邓大姐就在给好友赵清阁的信中说：“苟且之事，拿出来说道，既无趣也无耻”，而赵清阁其实同秦德君在情感上有着相似之处，不同的是，她一生未嫁，孤独终老，那个让她曾经深爱而无果的人，便是“人民艺术家”老舍，双方分手后，共同的选择是沉默。

茅盾（左）与老舍（中）、于立群在重庆合影

平心而论，按照道德的说法，茅盾将对秦德君“四年之约”的誓言抛弃脑后，毅然离开秦德君而重归家庭，这是值得肯定和大肆歌颂的，但是，那一段情在他的心底，演化出的不是深埋心底的思念，而是感觉这就是一段耻辱，这就太伤秦德君的心了。

分手后，茅盾一直在躲秦德君，也绝口不提秦德君这个名字，当晚年茅盾口授回忆录时，儿子问他，是否要写秦德君时，茅盾很绝决地说道，“不提，只当这个人没有存在过。”

茅盾与妻子孔德沚

六十年代，早已单身多年的秦德君给茅盾多次写信，茅盾均置之不理，二人在北京参加会议时，也曾多次相遇，茅盾皆视为路人，这让秦德君情何以堪，也许，正是茅盾这样的态度，让秦德君很受伤，最终写了那篇轰动一时的文章。

人生已多风雨，往事不要再提，这应该是国人普遍的思维模式，何况，人死为大，有些话生前未能说明，死后再叙也无意义，这是对秦德君此举各方面的议论最多之处。

恰同学少年时期的秦德君

但秦德君也有着自己的说法，正如她在文中所言：“我虽然微不足道，可有可无，无可无不可，而茅盾是举世闻名的文学巨匠。我反复忖度，若是把这一段湮没了，虽然保全了对于欺世盗名者英名的流传，那就对不起后来人，更对不起研究者。”

她此举是有否定茅盾的意思不好说，但她的说法也许是有些道理的，对她来说，这是她一生难以忘怀之痛，不说出来便如鲠在喉，要是探寻她为何要坚持曝光这段久远的恋情，我的理解是三个字，“意难平！”至于其他，就任由后人评说了。

只是人死不能复生，如同当年戴望舒的前妻穆丽娟，在百岁时面对记者采访所提及的那些情事，她淡然一笑道：“我已到了这个年纪了，不想再回忆那段往事了。”

在民国女性群像中，秦德君可谓是在情感路上最为反复和饱受煎熬之人，她一生都没能找到那个可以爱护和可依托之人，离婚、出走、自杀，坐牢，这些寻常人只要遇到一件便悲催万分之事，在她的人生道路上则是反复上演。

这使得她的整个人生，始终都处于被摧残、被欺骗、被羞辱、被抛弃的情感深渊中，她曾在为女子解放和独立自主的征程中摇旗呐喊，自己却在爱情的道路上碰得头破血流，每每一想起秦德君的遭遇，实在是令人扼腕痛惜。

是耶非耶，人间是是非非又何曾能说得清楚，只是秦德君一生的轰轰烈烈，最后在被世人诟病的结局中悲怆离世，是天之不公还是人之不公，我不得而知，且在此为这位我们四川的女中豪杰，掬一捧清泪，以抚那难以与人道的过往……